English

庸才与误任

1999-07-23 来源:光明日报 尹选波 我有话说

明清鼎革,江山易代,这一沧桑巨变引起了遗民及其后学者的广泛关注。他们总结明朝灭亡的教训,提出了众多的见解:或以为明朝亡于万历,或以为明朝亡于党争,或以为明朝亡于皇帝的专制权力过于膨胀(“有明之无善治,自太祖废宰相始”),或以为明朝亡于太监专权,特务统治等等。这些看法,都找出了明朝灭亡的一些病症,有其合理性。笔者认为,在明末的危机中,空谈盛行、人才凋零也是明朝灭亡的直接而重要的原因。

明初定鼎金陵,北部边疆面临北元、蒙古的强大军事压力。明成祖五次亲征蒙古,迁都北京,以京师守边,抗衡强大的蒙古。但是,明朝在与周边民族的冲突中,屡次面临灭顶之灾。正统年间,以仁宣之治的鼎盛国力,却在蒙古瓦剌也先的进攻下,面临着“土木之变”所造成的覆亡危机:皇帝被俘,京师被围。赖有“救时宰相”于谦等人挺身而出,才化解了危机。正德年间,宁王叛乱,王阳明统帅地方驻军,一举将其荡平,使之未能酿成大祸。嘉靖年间,蒙古俺答发动了“庚戌之变”,再次兵围京师,明朝的军事力量已经衰弱,虽无反击之军事势力,但朝廷中仍有应变之才,采取了固守之策,依靠坚固的城垣和四方的援兵,迫使俺答主动撤退,再次化解了危机。此外,在反抗外敌的入侵时,更有一批民族英雄建功立业。例如,嘉靖年间倭寇骚扰东南沿海,戚继光、俞大猷等一大批名将脱颖而出,剿灭了倭寇,保住了东南的安定。正是由于这些人才的涌现,才使明朝屡屡转危为安。这些事实再次证明了这样的道理: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是人。同样,决定一个朝廷的兴衰成败的关键因素也是人,是执政的皇帝和大臣。明朝中期以前的屡次危机,都有一批有真才实学的能臣挺身而出,使政局危而复安。崇祯年间,朝廷面临着空前的危机,但由于没有挽救危机的人才出现,情况就大不一样了。

崇祯年间,明朝的统治已经风雨飘摇,关内李自成、张献忠的农义起义震动朝野:关外后金、满族的势力崛起,对明朝廷虎视眈眈。此时,挽救时局需要人才。崇祯帝也认识到这一点,“临朝浩叹,慨然思得非常之才”,急于破格选用“人才”。然而,“明季士大夫问钱谷不知,问甲兵不知”,使崇祯帝陷入了任用一人、失望一次的怪圈。崇祯在位的短短17年中,竟然任用了50余位辅相,17位刑部尚书,14位兵部尚书,这些人多是因召对称旨而被任用,因失机废事而被撤职或惩治,“其克保令名者,数人而已”。在崇祯帝重用的人才中,辅相周延儒、温体仁及兵部尚书杨嗣昌、陈新甲等文武“人才”颇为突出,崇祯对他们寄予厚望,希望他们大展宏图,安邦救国。然而,在明廷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,他们的作为令人失望。

周延儒曾两任辅相,他善于揣摩皇帝的意旨,以廷对称旨受知于崇祯帝。崇祯帝亲自挑选他为辅相,对他寄予厚望,恩礼有加,曾在一年的元旦向他作揖说:“朕以天下听先生”。崇祯帝对他期望之殷,可以想见了。然而,“延儒实庸驽无材略,且性贪”。当边境丧师,加之李自成、张献忠军威大振,“延儒一无所谋划。”崇祯十六年,清兵攻略山东,京畿骚动,群臣束手,崇祯帝忧心如焚。周延儒无奈,只好请求亲自指挥抵抗。对此,崇祯帝大喜,奖赏有加,希望他一鼓作气,破敌安邦,但“延儒驻通州不敢战,惟与幕下客饮酒娱乐,而日腾章奏捷,帝辄赐玺书褒奖。”周延儒的怯战、欺诈行为不久即被告发,崇祯帝大怒,勒令他自尽,并籍没其家产。温体仁以不结党、“孤立”受知于崇祯,被崇祯帝亲自简任为辅相。他又“用廉谨自结于上,苞苴不入门”,赢得皇帝的垂青。在危机重重、民生日困之时,他束手无策,未提出一条好建议。然而,他固位有术,“其所引与同列者,皆庸才,苟以充位,藉形已长,固上宠”。如果皇帝问兵饷等大事,他则故作谦虚地说:“臣夙以文章待罪翰林,上不知其驽下,擢至此位。盗贼日众,诚万死不足以塞责。顾臣愚无知,但票拟无欺耳。兵食之事,惟圣明裁决。”崇祯帝被兵饷愁得寝食不安,他也别无他法,惟有“倡众捐俸助马修城”而已。对此,《明史》评价说:“天下治乱,系于宰辅。自温体仁导帝以深刻,治尚操切,由是接踵一迹……一效体仁之所为,而国家之元气索然殆尽矣。”

崇祯一朝,农民起义,战事不断。这样的环境,为军事人才脱颖而出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。然而,崇祯朝“兵事方亟,诸大臣避中枢(指兵部尚书一职)”,原因很简单:这些侃侃而谈的大臣,心中也明白,军事可不是儿戏,战争的胜败立竿见影,无法遮掩。如果战败,轻则去官,重则杀头抄家,不可等闲视之。崇祯朝无论是镇压农民军,还是抗清,失败总是接连不断,诛戮文武大臣也随之不断。总计崇祯十七年,诛戮总督七人,巡抚十一人,自尽者还有数人。其中,崇祯十二年因损失城池七十余座,曾有一次就诛戮从太监、巡抚至州县官等文武大臣三十六人的严重事件。

杨嗣昌为官政绩平平,但崇祯七年在总督宣、大、山西军务时上书条陈边事,多所规划,以章奏引起了崇祯帝的关注。九年,兵部尚部缺,崇祯帝“顾廷臣无可任者,即家起嗣昌”为兵部尚书。第二年,杨嗣昌至京师,接受崇祯帝的召见。由于他入仕以来,“积岁林居,博涉文籍,多识先朝故事,工笔札,有口辩”,廷对时,崇祯帝“大信爱之”,以为他是能干之才,“所奏请无不听”,并发出“恨用卿晚”之叹。杨嗣昌不久就制订出“四正六隅十面网”的围剿农民军的计划。“以陕西、河南、湖广、江北为四正,四巡抚分剿而专防;以延绥、山西、山东、江南、江西、四川为六隅,六巡抚分防而协剿。是谓十面之网。”乍看起来,这是一个宏大、周全的计划,完全可以包围农民军,聚而歼之。因此,该计划得到了深居皇宫中的皇帝的赞赏和支持。于是,杨嗣昌提议以熊文灿负责实施剿灭计划。然而,这一计划仍是纸上谈兵,空想的成分很多,有着突出的问题。一是农民军的主力李自成部在陕西,并不在网中,因此从军事上看这是一张空网;二是主持这一计划的大臣力主安抚,反对围剿,这表明杨嗣昌用人不当,无法保证围剿计划的实施。不过,在网中被迫投降的小股农民军再次起义,熊文灿失败。杨嗣昌亲自督师,但明朝的武将多不执行他的命令,而他本人刚愎自用,“躬亲簿书,过于繁碎。军行必裁进止,千里待报,坐失机会”。终于因为既不会驾驭将领,也不懂实际军事指挥艺术,而落得兵败自尽的结局。此后,明朝军队则失去了围剿农民军的能力,反而处于农民军的围剿之中,节节败退,直至灭亡。

崇祯十三年举人出身的陈新甲破格升任兵部尚书。廷对时,他上了保邦十策,多是陈词滥调,了无新见。只是看准了崇祯的心思,提议在皇陵附近添兵加将,保护皇帝的祖陵:“天寿山(皇陵所在)宜设总兵,徐州宜设重镇,通两京咽喉,南护凤陵(明孝陵),中防漕运”,获得皇帝的信任。陈新甲有“雅有才,晓边事”之名,其表现则是,“军书旁午,裁答无滞”,处理军事文书,纸上谈兵。因此,被崇祯帝倚为干将。但他实际指挥运筹能力很差,对重大的松山之役的失败负有重要的责任。此后,明军一直处于被动局面,再也不力主出击了。由于崇祯帝的保护,陈新甲逃过了言官的弹劾和应得的罪责,但不久因泄露崇祯帝与清廷的和谈机密,还是被弃之了。

从这些人的经历看,他们都有口辩,能够以奏章、言辞取悦皇帝,也能制订出纸上谈兵的作战计划,这就是他们被皇帝看中的才干,但是,朝政的实践,军事的战争,却揭去了他们身上的光环,露出了他们的本来面目:夸夸其谈,华而不实,在实践中不仅自己碰得头破血流,身败名裂,更为严重的是败坏国家大计。明朝的灭亡,一个重要原因,就是亡于他们之手。

明末何以会出现这类“人才”呢?首先,这与明代的学校教育和科举制度有关。明代各级学校以四书五经教育生徒,以科举考试选拔人才,尤其是八股文盛行后,生徒束书不观,一心一意背诵八股选文,希图高中金榜,进入仕途,没有真才实学乃情理之中的事情。万历时,张居正企图进行教育改革,以实学造就人才,但壮志未酬身先死,改革也流产了。因此,明末人才培养问题并没有改善,反而更加严重了。崇祯六年的诏书中指出:“近年来士习日偷,举贡失当,真才鲜少,理道不张,皆由督学、教谕、训导各官董率无方,培养无术。尽失朝廷初意,一致朝廷不获用人之效。”其次,与崇祯帝的用人政策有关。崇祯帝自恃明察,以章奏、言辞的合意与否任用人才,造成了侃侃而谈的“人才”位列要职,直接地鼓励了这类“人才”的涌现。据有关资料记载,“庄烈帝(崇祯帝)简用阁臣,每亲发策,以所条对觇能否”,而不管其政绩如何。对此,朝中的大臣刘宗周曾批评道:选用人才,须在吏部、都察院考核,评定优劣的基础上钦定,“若但以奏以取人,安能得真品”?但是,刚愎自用的崇祯帝依旧以奏对取人,终于造成夸夸其谈的“人才”盈朝,真正的人才凋零的局面。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,没有人才力挽狂澜,砥柱中流,明朝灭亡了,崇祯帝也自食苦果,自尽了。临死时,他还厚自粉饰,声称“朕非亡国之君,诸臣误我”,但仅从用人这一点上看,他就是一个十足的亡国之君。

明清易代的历史已经过去了,这个教训却留在历史的记忆中,警示着后人,任用人才还须听其言,观其行,尤其要观其行。

手机光明网

光明网版权所有

光明日报社概况 | 关于光明网 | 报网动态 | 联系我们 | 法律声明 | 光明网邮箱 | 网站地图

光明网版权所有